翁达智-给魔术师的情书

记得小时候的你,喜欢仰视夜空,从闪烁的星星裡参悟快乐的奥秘。在涧溪旁、榕树下拿着朴克牌玩,席地幕天,直到一缕喊回家吃饭的炊烟把你吸回家。你右手拿筷子把饭菜递入口,左e秘密地在饭桌下单手练习扑克牌手法。

  在学校裡,老师在讲课,而你不但不听,反而在窗边看着天上飘浮的云朵,若有所思。虽然受到学校的处分,但那平庸的老师所说的话,你根本听不进去。然而,当你听到悠扬的古典乐曲、看到莎士比亚的戏剧,你会到达神游物外的境界、灵魂跟音符飘到九宵云外,连成一体,有种说不出的舒畅。小小的你,甚至开始沉迷红楼梦,被裡面的大观园所吸引。平日的你不爱说话,老爱思考着魔术之父Houdin的丝巾戏法、Houdini的牛奶瓶逃脱、Dai Vernon惊世的近景魔术理念。其他人看着你那木纳的表情,见到你手舞足蹈、自言自语,都认为你是个疯子。但你早知道,像大画家梵谷和达利,都曾经被人视为疯子。一个天才艺术家会为着看见宇宙的奥妙景象而亢奋莫名,也会因为感官世界裡的种种奇幻,感到快乐而变得进取、化腐朽为神奇、化感觉成作品,所以你根本不介意别人怎样看自己。

  每个人成长的路,难免波折,而天才的路,更是荆棘重重。无论爱情、事业、家庭,所遇到的挫折,都难以预计。你的女朋友、学生、挚友、家人不会明白你所想。你深爱的人会跟你说:「不想跟一个整天沉迷这些所谓艺术的男人在一起。你都不懂照顾自己,怎样去照顾身边的人呢!跟你的徒弟一起吧!你离不开他们的。既然培养他们是那麽重要,就不要花时间在我身上了。你这个理想主义者迟早会后悔的。」你狠心的看着她走远,没法挽留,却仍相信自己的抉择是对的。无论旁人怎样反对,劝你别浪费时间在那些学生身上,劝你别做那些免费推广魔术艺术的傻事,告诉你现实社会的残酷。可是,你依然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,继续为推动艺术而努力,继续用心培育自己亲如一家的学生。你不求有何回报,但求无愧于心,尽力付出,且记着父亲临终前的一席话。他告诉你:做人千万别怕吃亏,能帮助别人的定当帮助,叫你谨记多助得道,失道寡助的道理。你把他的教诲一直铭记于心。

  就在那个晚上,你的大型魔术表演专场全场爆满,你和各演员、助手及学生挥手向观众谢幕时,观众的掌声是如此澎湃,震撼你全身的每个细胞,直入心坎。看到台下的母亲感动得哭成泪人,你的双唇颤抖,眼睛发热,强忍着泪水答谢观众。那刻,你知道等了三十多年,终于等到了天火翻腾似的美妙一刻。激动的你,知道那刻来之不易。这是自己跟一众好学生众志成城,一起捱苦捱穷、拼命工作得来的报酬,那种刻苦是旁人没法理解的。你更誓言日后创作更多更好的魔术作品,把欢乐的光辉尽力发放。那夜,你感觉到人生中最美的月色,你和学生们就像神话般完成了能人所不能的事。

  待你的事业稍有起色时,你和你的学生也在各比赛台上摘取了奖牌。这时,奇怪地,你的学生一个又一个地离去。他们告诉你希望外出另谋发展,而且不想跟你一起捱穷,过着那些不实际的日子,甚至利用你对他们的信任,做出伤害你的事情,令你的事业再次跌入低谷。他们伤害的不只是你的事业,最重要的,是那多年以来与你建立的感情。甚至乎,有同行以功利的目光来看你,认为你坚持推广魔术的目的只在于赚取金银财富。意志向来坚定得如铁一般的你,终于面临崩溃的边沿了。那夜,很黑,今夕何夕,清辉犹剩,只是神话不再,像夜空没有了华彩,在没有人理解你的时候,只像一夕孤灯,暗暗闪烁。

  那天,你走到寺庙,在佛前反省,道出了多年的感受。终于,满怀理想主义的铁人倒下了。你忍了多年的泪水夺眶而出,捶胸顿足,怨说自己的命运,后悔错过了几段大好姻缘而埋头做些所谓「培育」工作,甚至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反对,依然故我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做出很多愚蠢的事情。以为一直看澹名利,尽己之力付出,便会有好的收成,可知此刻却是浪接浪的困难障碍,怎熬下去呢?你终于知道这个世界是没有天才的。任你哭个肝肠寸断,力竭声嘶地大喊大叫,现实终归是现实,理想亦只是理想。

  过了一段日子,你终于明白,自己也是常人,更瞭解到以前走的路并没有错。「坚持」这两个字,可以很容易,也可以很难。只要肯坚持,便是容易了。艺术家手中没有权力,只能以其才华令人信服,讚赏而模彷、追随。以德行经营人生,魔友网问心无愧,甚至有可能创造历史。不强求甚麽天才精英,如长夜深水,点缀着那亿年荒寂的黑暗,不问收穫,只管照耀,用平常心对待世事。人生的悲欢离合,潮起潮退,都不必太过在意。

  传说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已死的人。当你遥望星空,知道生命的意义其实高于一切。在华丽矫饰背后,所有沉淀的静思之中,历尽繁华,见惯沧桑,在无边穹苍参悟到快乐的本源。快乐其实是一份悠閒,要懂得放下、自在、看破,像一只宝鼎,事业、健康和心境只是鼎的三支脚,最终支撑的是那一份沉重又轻盈的悠閒。「宠辱不惊,閒看庭前花开花落;去留无意,漫随天外云卷云舒。」才是真正的快乐,真正的智者,真正的天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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